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岁岁长安》卿卿如我 文案: 第一杯谢铜板,雪里送炭 你说古来王侯生贫贱 第二杯谢肝胆,相照无端 付命也开颜 第三杯谢豪权,生杀由断 直把那少年心性荡个遍 —《棠红棣雪》青释 安逢渊之于沈长生,是摘不到的白月光,磨不掉的朱砂痣。 古早口味狗血虐文,很短,适合一口气看完。 前期温柔后期黑化美人受(沈长生)X风流霸道帝王攻(安逢渊) 相杀 √ 义父子 √ 强制梗 √ 囚禁黑化 √ 攻万花丛中过 √ 要骂请骂男主拜托不要骂作者 √ 内容标签: 强强 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沈长生、安逢渊 ┃ 配角:都是龙套 ┃ 其它:狗血 第1章 雪中送炭   沈长生伸手握紧那壶热酒,灼热的酒壶贴在皮肤上,烫到他甚至出现一丝快意的痛感。   他的眉毛极黑极浓,剑眉下是星辰一样的眼眸,不说话时带着阴郁和杀气,每当他用这种神情看人,被看的人只觉一股摄人之气袭来,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——那是多年的战场征伐骨血浇灌出的。   但他面前没有敌人,只有自己的义父。   十多年前,他还不曾手握利刃,是个快要饿死的小乞丐,趴在长安城的大雪中,把冰冷的雪往嘴里塞,企图填补肚子里饿的感觉。   他这样的乞丐,在大衍末年数不胜数,活的还没有死的值钱。死人好歹能卖些钱财,一刀刀切开,大腿和臀部的肉最是丰腴,往火上一烤,烤到滋滋地流出透明的油脂,一咬,那滋味绝了。唯一不好的是不能多吃,吃多了容易死。   沈长生还没死,他浑身冻疮,乌黑的头发结成一缕一缕,腿因为争食物被打断了,伤口处只是化脓,他无比庆幸因为天太冷,没有蠕动的蛆虫和嗡嗡叫嚷的苍蝇围绕。   周围的乞儿虎视眈眈,只等他一死,立刻撕扯他肉吃。   沈长生想活下去,他拼命吃着雪,冰冷的雪黏在口腔里,化成冷水,顺着喉咙滑下去,像是一把把冰刀破开喉咙,凿进五脏六腑。   模模糊糊间,有个男人走到他面前。   那人穿的是什么衣服,长得是什么样子,他当时根本无力注意,只知道那个男人蹲下来,把他捧雪的手拍下去。   沈长生蓦地涌起一股力气,疯了般地伸手往男人身上挥去,但那只手在男人看来软绵绵的,打到他身上甚至不如小猫的轻轻一挠。   男人攥住他的手,不顾冰冷和肮脏,一根根掰开他的指头,在他掌心看到一个烙印。   烙印是极其滚烫的铁烫出来的,烙在原本清白的皮肤上,印记很深,周围皮骨筋脉长了多年,结成完好的脉络,与烙印互不相犯。   这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了。   安逢渊大笑出声,他伸手在怀中攥了一把碎银子,洒满了沈长生的身上,哗啦啦的碎银子砸到雪地里,轻微的声音传遍四周,瞬间,沈长生被蜂拥而来的乞儿围起来。   安逢渊退开几步,好整以暇地观察。   想当他的儿子,没点本事怎么行。   洒在沈长生身上的银钱眨眼就被其他人抢走,他们见沈长生的右手牢牢地攥起,于是拼命掰开,折开他的手指。   沈长生发出低哑的嘶吼声,用尽全力去推开他们,一人骑在他身上,扯住他头发狠狠地给了他耳朵一拳,沈长生浑身哆嗦一下,脑袋砰地摔在雪地,手无力地摊开。   那块小小的碎银子立刻被几人拿走了。   他被方才安逢渊找到他时还落魄凄惨,像个死人一样瘫在地上,耳中有鲜血溢出,落在污黑的雪地上。   安逢渊露出满意的笑容,大步走近他,伸手一指:“我在离你最近的客栈里,若你不甘过这样的日子,就去找我。别的不敢保证,保只有你欺凌别人的份儿,别人永远不能欺凌你。”   他大笑着远去,对沈长生会来找他一事毫无疑问。方才他瞧得仔细,少年将一块银子迅速地藏在衣内,碰也不碰,捏紧的手却故意彰显在众人眼前。   “你的儿子是匹狼崽子啊。”男人心里默默念道。   **   沈长生找到安逢渊时,已经换了身衣服。   粗布麻衣,眉眼俊秀,脸上的伤口经过简单的处理。他的眉尾,有一点殷红的痣。   安逢渊注意到那点红,心里有些感慨,早知道这个孩子会继承父亲的这点,何苦要给他掌心烫下烙印。不过也没做错,些许长着长着,这点痕迹就消失了。   沈长生恭恭敬敬地朝他跪下,头磕到地上,一声不吭。   他不知道男人想要什么,只得摆出这样温顺的姿态,把生杀夺于权尽皆交给他。随便他要什么,再坏,也不会比过去更坏。   安逢渊击掌而笑:“好!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沈长生。”少年的声音嘶哑,他被风寒冻坏了嗓子,吐出每一个字,都像是有刀锋划过,刺痛难当。   “你从此就是我的义子了,跟着我,听我的话,终有一日,我会带你把江山握在手中。”   少年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,直到额头渗出血,安逢渊把他扶起:“记住,你是我的儿子,以后除了我,不需要跪任何人。”   **   沈长生在军营里待得久了,伤势慢慢养好,也渐渐懂了些东西。   安逢渊是大衍八柱国之一,被封长远侯。天子暴毙,天下大乱,大衍失其鹿,军阀混战不休,普通百姓的命如柳絮飞蓬,比什么都贱。   安逢渊趁乱世崛起,剑锋所指,与群雄征战天下。   沈长生的父亲是安逢渊的故友,为保护他而死,临死前托安逢渊找到沈长生。   沈长生于是被安逢渊领回军队,给他吃穿,让他如普通士卒一般上阵杀敌。   有了饱饭和住所,不必吃不到饭饿死,沈长生训练比谁都刻苦,上阵杀敌比谁都狠厉,安逢渊经常把他带在身边,教他军法谋略,培育之情再明显不过。   安逢渊少年成名,十二岁就上了战场,亲历前线与士兵奋战。等他逐天下时,不过刚刚弱冠,沈长生每次听他说起战术,自己表面上不动声色,心里却想着,他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厉害。   义父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,他进步越快,离得越近,便越觉得高不可攀。   沈长生跟了安逢渊两三年,攻打重镇知页,沈长生第一次担当重任,独带一支队伍去攻南边城门,春日的风刮过粗糙古朴的城墙,旗帜飒飒作响,他的人马不停地堆上去,一个又一个士兵从高高的城墙上掉下来,血肉飞溅到肮脏的土地上。   北城传来阵阵欢呼,一支小队带来安逢渊的口信:“守将投降了!”   他们鱼贯而入,接手知页。知页繁华无匹天下闻,当年异族铁骑就因为一句“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,参差十万人家。”而南下渡河。今日沈长生第一次踏入知页,尽管早有耳闻,还是被知页的景色惊住。   江南小桥流水,春日的溪流清澈见底,一朵朵春花绽放,脉脉水悠悠,市列珠玑,胡盈罗绮。即使天下大乱,也不影响知页的繁华。安逢渊命令部下秋毫无犯,一队队将士井然有序地换上原先的人,接手粮仓武库。   安逢渊骑马过来找沈长生,他后面的将领正在跟他说话,脸上带着期盼神情,安逢渊听到他的话,鞭子轻轻一抽,笑骂道:“知道了,明日轮流放你们假,让你们去放松。”   “儿子!”他盔甲都没有卸下,朝沈长生喊,“明天爹带你去开荤!”   沈长生脸上沾着血迹,闻言冷冷地朝安逢渊望过去,安逢渊笑得开怀,他后边的人一哄而上,打趣道:“小将军还是个雏儿,侯爷别吓到他。”   “嘿,不小了,我像他这么大,连儿子都有了。”   “小将军能跟你这种见到头母的都要上的人比吗?”   沈长生没理他们,他们也不介意,小将军性子怪癖不爱说话,众位将领早都熟悉。他偏偏打仗打得极好,即使年纪小,却没人敢小瞧他。   沈长生拽着马缰,马蹄踏过知页的垂柳落花,缓缓归家。   攻下知页的那天晚上,他做了个梦。   他极少做梦,这个梦做得很长也很真实。他梦到义父从漫天大雪里把他抱起来,他仰头望着他。   义父身上的体温温暖,他偎依在他怀里,久违的轻松舒适。   但他记得很清楚,义父初见他时,并没有抱过他,那是堪称惨烈凄厉的场景,远远没有温馨轻松这种情绪。   这个念头一起,漫天大雪急转而下,场景顿转,那是靡靡之音,西苑的花园中,几株朱瑾花开得正好,春风和煦,吹过义父的衣袍,他的玄色衣角被拂起。   安逢渊长得很好看,是男女都觉得好看的容貌。眉峰锐利,桃花眼多情,鼻梁挺直,专心盯着对方看的时候,偏生不正经得很,一副浪荡风流的模样。   有人跟他开玩笑说起,安逢渊一脸无辜:“长什么样不是本侯能决定的。”   他又道:“哪位美人这么有眼光,不妨跟本侯在红帐中谈谈这件事。”   安逢渊说这话时是笑着的,齐王妃恰巧转过长廊,看到了这副场面,当场红了脸。   但是这么好看的容貌,刚进侯府的沈长生是毫无察觉的。   他连饭都吃不饱,衣都穿不暖,对人的美丑已经失去辨别能力了。直到安逢渊攻下齐王府,专门让齐王府上的厨子做宴席,三五不时带他去吃饭。   安逢渊带他赏花时,也不忘让厨子做些点心,安逢渊看花,沈长生专心吃东西,不多看一眼。   安逢渊满心对美的感慨,转头见到沈长生跟饕餮转世一般,又气又想笑,看他吃的脸上都是,伸手抹了下他的脸。   沈长生抬头望向他,就见到安逢渊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盯着他,眼中似笑非笑,因为长期握刀带有薄茧的手指触摸到他的唇角,温热的肢体接触转瞬而逝。   院中花香弥漫,浓郁得让人沉醉。   沈长生立刻低下头继续吃东西,脸慢慢地红了。   他对义父,数年来一直是孺慕崇敬之情,沈长生不信宗教,不信万佛,义父把他从尘埃里救出来,就是他唯一的神。   然而次日一早,沈长生从床上起来,黑了脸。   屋中有股若隐若现的香气,被褥上一片粘稠,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。   这是他第一次情动,梦中除了义父,并无他人。   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,憎恨恶心羞耻的心情轮番浮上来,他静坐在桌前,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。   门笃笃地被敲了几下,不等他开口,来人推门而入。   沈长生刀都握在手里,看见是安逢渊,想放下刀,又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鞘。只有粗粝咯人的刀鞘才能给他带来些许的安全感。   “就算打下了知页,也不能睡到这么晚,忘了今天要去清歌楼了?”   安逢渊笑着说,他的目光转了转,沈长生心下一惊,大脑一片空白,还来不及让他出去,安逢渊就看到了摊开的床被。   “哦……”安逢渊挑眉,意味深长地说,“原来是迫不及待了。”   沈长生的脸色白了又红,他砰地把刀按在桌上,不敢看安逢渊。安逢渊以为他害羞,他强忍住笑意,转身出了门,“我在门外等你,快点,兄弟们都等着呢。” 第2章 冠盖京华   清歌楼是知页最顶尖的青楼,知页最美的女子、最知晓男人心的女子,都在这里。   这次安逢渊撒了重金,包了清歌楼一个月。第一波跟随安逢渊来的,都是他最依仗的将领,众人在美人的起哄下喝过一轮酒,安逢渊更被四五位美人簇拥着劝酒,有位舞女手持一朵刚摘下的桃花,靠近安逢渊献舞,那朵美艳的桃花拂过他的面颊,安逢渊用嘴咬住那支花,桃花从她手上脱出,安逢渊眼中带笑,朝舞女看去。   舞女抿了抿唇,低头但笑不语,她身边的姐妹们笑着推搡。安逢渊玩够了,他将花放到一旁沉默不语的沈长生手中,“今日重要人物不是我,是我儿子,他入本侯麾下,正是最艰难的时候,这么多年连个女人都没有,这回打下了知页,你们说,要不要让沈将军尝尝女人的滋味?”   桌上爆发出一阵“要!”的喊声,加之让人脸红的话语。花魁靠着安逢渊,柔声说道:“侯爷别心急呀,早就给沈将军备好了,是个姒族美人呢!”   “姒族人?”安逢渊有些惊讶,转而笑道,“你们可是下了本钱呀!”   “那当然,侍奉侯爷,还能不尽心尽力吗?”   在座的将领有的惊呼,有的疑问:“什么是姒族?”花魁掩唇娇笑,“各位贵客有所不知,姒族无论男女,天生美貌无比,床上更是……勾魂夺魄,与寻常人大不相同,尝过一次就再难忘怀。最妙的是,他们情动时,身上会有异香。”   安逢渊说:“我在大衍时听过一二,但是他们徒有美貌,族人稀少力量薄弱,因此被人掠夺私藏,人数越来越少,没想到在这里能够见到。”   他感慨了一阵,想起什么:“我还听说,姒族人有个缺点。”   花魁笑吟吟说道:“侯爷真是见多识广,姒族有一处不好,嗓音不好听,所以大多都会剪了舌头,或是弄哑他们。侯爷仔细想想,美人哪怕在最惬意的时候也叫不出声,只能发出低低的急促喘息,难道不会更妙吗?”   在座的男人们勾勒了一下那幅画面,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。   有人说道:“这是天生的尤物啊!”   “看来这个族群天生适合做娼妓……”   “这可是以前皇族才能享有的娼妓,可不是普通的娼妓。”   安逢渊对花魁说道:“有心了,把人请出来吧。”   他心里怜惜沈长生,沈长生出生以来,过的一直是贫贱的生活,好不容易到他身边,也是连年征战,没有机会放松下。像他们这种武夫,指不定哪天就死了,可不能让沈长生死前还没尝过女人。   这回清歌楼请出了姒族人,他心里好奇,也跟着众人一起看去,一个娇娇怯怯的美人拾阶而上,清歌楼灯火通明,然而这个美人一出现,压住了所有的煌煌灯火。   果然是尤物!   众人一时屏息,都注意那个美人。没有人发现,沈长生的脸上毫无血色。   他放在桌下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握成拳头,他在听到前面时还跟众人一起好奇,然而当异香和嗓音沙哑这两点出来后,他的脸瞬间褪去血色。   童年的事情,他记不太清了,然而屋中时有时无的香气,和女子娇喘男子□□的声音,一直伴随着他。他的嗓子坏了,安逢渊以为是被雪冻坏的,只有他知道,他从小说话就嘶哑。   美人来到沈长生面前,盈盈一礼,沈长生用力攥住她的手腕,美人柳眉微微蹙起,让人既怜且惜,有人笑道:“沈小将军这是等不及了啊!”   安逢渊说道:“唔,我都没碰过姒族,便宜你小子了!”   沈长生攥住姒族美人,一路把她拖到一间屋子去,将人往床上一扔,命令:“说话!”   美人张开口,她的舌头只剩一半。   沈长生靠近她耳边:“你自己动手,我看着你。”   他坐在椅子上,看着美人从紧张到放松,从放松到紧张,最后倒在被子上,床上满是水迹,本是一派香艳旖旎的场面。沈长生只觉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彻,四肢百骸一片冰凉,浑身战栗,比当年他在大雪中更加寒冷。   屋内的味道,和他早上闻到的,是一样的。   绝望和愤怒铺天盖地席卷了他,为什么是他?!为什么偏偏是他?!他所有的征战、所有的努力,如果身份被知晓后这些都将化为乌有,没有人会去在乎他建立的功业,哪怕最低贱的犯人和最贫苦的百姓,也会用肮脏不堪的目光望着他,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想到那方面。他是男人,他再清楚不过男人会怎么想。   美人躺在床上,看到这个少年将军望向她时充满煞气,似乎是起了杀心,她吓得连忙从床上匍匐到地上跪着,一张美如丹青的脸蹭着他的靴子,嘴中啊啊地低呼,祈求他宽恕。   同类眼中的哀求灼伤了沈长生,他似乎是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部分影子,他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,慌忙往后退几步,拂袖转身走了。   他持着刀,去找安逢渊。   安逢渊不知道在和哪个女人鬼混,将领纷纷选了自己喜欢的女人,清歌楼里全是叫声。   沈长生烦的不行,跪坐在安逢渊的门外,他一直以来都是清心寡欲,似乎对女人提不起什么兴趣。他拿“匈奴未灭,何以成家”来当理由,拒绝女色。然而此时守在安逢渊的门外,听到义父熟悉的声音,一声叠一声的淫词浪语,撩拨得女人缠绵低叫,他发现他终究不能无动于衷。   安逢渊打开门,吓了一跳: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   他衣袍没有系好,隐隐露出里面紧实的肌肉,沈长生拼命克制住自己,不让眼神往里面望去。   安逢渊却毫无知觉,他一手搭在沈长生的肩上,松松垮垮的衣袍顿时又落下一部分,从胸到腹部的曲线暴露无遗。   沈长生不受控制地扫了一眼,喉头发紧,安逢渊朝他调侃:“儿子,你这不行啊,有点……嗯,迅速。”   “作战迅速是好事,但是这方面嘛,还是要像爹多学学。”   “哦。”沈长生直觉不能再待下去了,他身上的每分骨血都在叫嚣,蓬勃的肆意的欲望要把他吞没,铺天盖地把他整个人搅进去。这是生命最原始、最古老的存在方式,是个人永远无法控制的欲望。   他根本听不到安逢渊说了什么,点了点头,转身走了。安逢渊摸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,发现沈长生走路有点奇怪。   仔细一瞧,他迈出右腿时右胳膊在前,迈出左腿时左胳膊在前。   安逢渊笑出声,他就开个玩笑,儿子至于这么紧张吗?谁没有第一次啊。   **   沈长生被派去攻打锦宁。   他领兵作战从无一败,锦宁虽极其重要,但距离安逢渊嫡系部队颇有距离,所以安逢渊要派出自己最信任的部下。   沈长生当仁不让。   寒风瑟瑟,这个冬日比往年冷得多,很多士兵都因为天气倒下了。沈长生盯着黑沉沉的墙,心中下定决心,一定要在来年上元节打下来!   上元节是安逢渊的生辰,明年恰巧是他二十五岁生辰,照例要大办的。   他离开前还是炎炎夏日,这一仗居然打到寒冬,临别前安逢渊摆宴席相送,祝他旗开得胜。   宴席上只有两个人,安逢渊抱住他:“等你回来一起过上元节。”   锦宁被围困到弹尽粮绝,援军被沈长生逐路击破,锦宁不得已开城门投降。   白色旗子挂出来,沈长生正在吃饭,围困久了,他们军粮也跟不上,糊糊里搀着沙子,饭刚吃了一口,沈长生急忙跑出帐营。   说不高兴是假的,他拼命按捺住喜悦的心情,让自己冷静。他让一队人马去接管城门和武器库,诸事安妥后,自己再带领大军进去。   城内的人死了大半,都是被饿的,余下百姓也面黄肌瘦,脚下不稳。   沈长生审阅敌兵将领,他的亲卫忽然惊呼一声。   一柄剑自他身前袭来,刷地砍在他亲卫的盔甲上,他再想提起剑去刺沈长生,瞬间被五六个人拿刀捅了个对穿。   正在大家凝神注意他时,一刀恢弘大气,朝沈长生后背袭来。   噗地一声,这一刀从沈长生的肩膀一直斩到腰间,刺透软甲,大滩的鲜血涌出。他正欲再用一分力,身上同时被插入几把刀。   那人死不瞑目,倒在地上。   沈长生身子晃了晃,亲卫不敢大意,把他团团围住,紧张道:“将军!”   “无事。”沈长生轻声说道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属下该死!”一屋子的敌军将领纷纷哀嚎,沈长生观察了一圈,视线在两个死人脸上停留片刻,先前一人功夫平平,本来就刺不到沈长生,然而背后那人功夫精妙无比,竟能一开始晃过几人逼到他身前,他还无所察觉。沈长生盯着那个人的脸,冷声道:“裴叶。”   裴叶是大衍的护国大将,一直随身保护大衍世子,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。趁沈长生接受城池不备时给了他一刀,真是大衍的好臣子!   沈长生转身,轻轻对亲卫吐出两个字:“屠城。”   裴叶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袭击他,为的是保护谁,不言而喻。他不打算挨个去问去找,索性一劳永逸。 第3章 明月逐人   沈长生刚进帐中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,浑身冷汗和血水瞬间涌出,把他衣服浸透。   亲卫啊地叫了声,沈长生颤抖地吐出几个字:“别对……其他人说。”   主将受重伤的事,不能在此时透漏出风声。战场上瞬息万变,现在他攻下了城,谁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。   大夫匆匆赶来,将伤口好好包扎起来,那道伤凶险猛烈,从沈长生一侧的肩膀直接划到腰间,甚是可怕。他叮嘱沈长生:“将军需要静躺月余,不能颠簸。”   沈长生点头,半个月后,他就骑马回长安了。   安逢渊在长安,还等着他给他庆生,一别半年,他迫不及待地想到安逢渊身边,每瞬间都不想离开他。   他紧赶慢赶,一共千余里路,硬是让他在义父生辰前回到长安。   他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,想给义父一个惊喜。上元节灯火如昼,星桥铁锁,行歌落梅,正是火树银花不夜天。   他策马到侯府,心情很好,一路踏着月色灯色走来,然而越走越不对劲,这灯盏未免有些太多了,树上都缠上红绸,地上有红色的纸屑绸缎,是有谁要办喜事吗?   侯府大门敞开,宾客迎门,府前挂着红灯笼,灯笼上面明晃晃地写了个大大的喜字。   沈长生猛然怔住了,他仿佛不认识喜字长什么样,直直地盯着灯笼,他告诉自己,不一定是安逢渊,不一定是他,他都没有来信告诉自己,不可能是他。   少年骑在马上,如明月入怀,不认识他的宾客路过时看呆了眼,认识他的宾客忙去问人,不一会儿,安逢渊得到消息,匆匆出来了。   他孤身出来,身上穿着红衣。   沈长生瞳孔骤缩,他知道,那是喜服。   是人成亲时,穿在身上的衣服。   安逢渊穿红衣,真是好看极了,好看到沈长生恨不得把他困在自己身边,把他锁起来,让他只能对自己一人展颜,对自己一人说话。   安逢渊听人说见到沈长生,又惊又喜,他半月前就收到沈长生寄过来的捷报,但他没想到沈长生会这么快回来。乍见了他,几乎疑心是在梦中。安逢渊上前几步,一把攥着马缰,笑道:“你小子回来的太是时候了,刚好赶上我成亲。”   沈长生坐在马上,头微微垂下,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,他望向义父,眼中无悲无喜,没有露出分毫情绪。   他没有资格露出除了喜悦以外的情绪。   安逢渊见他久久不语,眉头拧紧:“怎么了?有什么事,跟爹说。”   在这种场合,他该露出什么表情呢?   他该笑,对了,他应该笑。沈长生绽开一个笑容,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,递给安逢渊:“我专门赶在你生辰回来,给你带了礼物。”   那件盒子里是他费尽心思找到的礼物,安逢渊打开看了,果然很满意,他道:“我就当是我大婚的贺礼了!”   他朝沈长生揶揄道:“待会儿带你去见你后娘。”   沈长生从马上下来,他背上划过长长的一刀,多日赶路,每天都痛楚难当,他都能忍下来。然而现在到了侯府,他却感觉自己支撑不住了,背部的伤口钻心一般疼,像是有一把冰寒的钢刀刮骨。   决不能倒下,这大喜的日子,他倒下太煞风景了。   新娘是八柱国之一齐元帅的女儿,齐元帅老而无子,麾下又有不少兵马,他将娇宠的嫡女嫁给安逢渊,是人都明白怎么回事。这场亲事办得格外浩大,府里张灯结彩,丫鬟和仆人们端着瓜果酒水点心来回穿插,琉璃灯一盏一盏如星雨。   沈长生坐在最前一桌,到了安逢渊这个地位,没多少人敢逼他喝酒,但共同打天下的弟兄们不能不喝几杯,一人一杯接下来,饶是安逢渊也撑不住。   沈长生不由自主站起身,走到他身边扶住他,劈手夺过安逢渊手中的酒杯,朝在座的将领举杯:“我替侯爷喝。”仰头一饮而尽。   “侯爷,您太不厚道了,自己倒下了让儿子顶上。”这喜庆的日子,将领们都放开了,开起了玩笑。   他们灌起安逢渊酒时还有所顾忌,灌沈长生时毫无顾忌,沈长生是他们并肩作战多年的同辈人,一人几句话几杯酒,都祝贺安逢渊喜事临门,还不忘夸一下父慈子孝。   沈长生恨不得自己能醉倒,可他越喝越清醒,安逢渊不要脸的靠在他身上,装作醉的一塌糊涂,一只大手搂住他的腰肢,走路晃晃悠悠的,时不时撞到他身上一下。   沈长生背部刺骨的疼,心间又是疼痛又是酸楚,恨不得伸手拔刀,一刀把无知无觉的义父砍成两半。   他气极了,面上也不显露出来,只有呼吸声粗重。安逢渊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,脸蹭到他的耳畔,悄声说道:“儿子,别喝了,走,带你去洞房。”   他的话语轻柔亲热,热气拂到沈长安耳中,温热的唇擦过沈长安的耳廓,沈长安立刻停住脚步,连动一动也不敢。   一股酥麻感从尾椎窜上脊椎,在大脑里炸开,漫天烟火冲天而起,大块的明亮的萤火在他脑中哄哄地炸成一团,“砰”地一声爆炸,搅得他辨不清东南西北。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,绝对不能表现出异常!   这是源于自身血脉的本能,烙入身体融入骨血,安逢渊这句话一说出来,沈长安就高、潮了。   他死死咬住牙齿,以防发出任何声音,他毫不怀疑,一旦开口,就是让人羞耻的呻、吟声。他不敢走动,他怕下一步自己会膝盖一软,直接跪倒在地上。   仿佛过了好久,其实才几个呼吸的时间,安逢渊以为他害羞了,凑过去又咬耳朵:“新娘子之前有人,她老大不情愿嫁给我,你就当去闹洞房。不过你娘是我的,你只能看,不许乱动。听到没?”   沈长安僵硬地点了点头。   这回换成安逢渊搀着他走,安逢渊当他喝多了,半搂半抱把他带到后院。红烛明亮,灯影绰绰,一道倩影打在窗户上。   门口蹲了七八个年轻小伙子,见安逢渊来了,围上去笑嘻嘻地讨赏:“侯爷,您儿子都这么大了,终于娶老婆了啊!”   “没大没小的东西!”安逢渊被他们逗笑了,从怀中拿出几块碎金子,丢给他们,“拿了快滚,别耽误老子洞房花烛!”   “凭什么呀?沈小将军能看,我们就不能?”一个愣头青不服气。   另一个年轻人打了他一下,嘿嘿笑道:“你能跟沈小将军比呀?小沈将军的爹跟侯爷打仗时,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啃泥巴呢。”   安逢渊指着沈长生,慢悠悠说道:“这是我儿子,你们是我儿子吗?”   几个年轻人从善如流:“爹!”   安逢渊笑了笑,一把捏住沈长生下巴,让他抬起头,月色明亮,照在沈长生眉眼上,似金玉琉璃,安逢渊道:“你们谁自觉比他长得好看,站出来,我就收了。”   年轻男孩什么都缺,最不缺自信,但在天壤之别面前,还看不清事实的,那不是自信,是眼瞎。能在王府里混的自然不是残疾人,几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犯了难:“侯爷的要求也太高了吧?”   “本侯长得这么玉树临风,英俊潇洒,儿子难道不该好看吗?算了算了,你们谁能打过他,站出来,本侯也收了。”   一阵沉默,把几个毛头小伙子打发走后,安逢渊回味一下,嗯,儿子确实好看。连齐素月都有所不如,唯有那天惊鸿一瞥的姒族美人可以一比。   按理说沈虞虽然好看,但绝没有好看到这个份儿上,大概是沈长生的母亲是绝色美人,怪不得沈虞不肯告诉他长生母亲是谁,原来是怕他抢朋友妻。   安逢渊笑着笑着,想起故人,心中不由叹了口气。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啊。   沈长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见他推开门,齐素月已经摘了盖头,眉眼细长,肤色白净如玉,神色间有冷峭之意,这股高傲尊贵的神色一看就是高门捧在掌心出来的。   她似笑非笑:“大喜的日子,带个男人过来,想怎么玩?”   安逢渊也不生气,指着沈长生跟齐素月说:“这是你儿子,儿子,叫娘。”   沈长生缓过来,恭敬地跪下:“娘。”   齐素月看清了沈长生的脸,眼中讥诮一闪而过,她掩唇而笑:“知道的说这是你义子,不知道的,以为是你私藏的男宠呢。”   此话宛如惊雷入耳,沈长生的身体刹那僵住了,浑身的血都变冷,她发现了?!怎么可能?!   齐素月与沈长生无仇无怨,此番话完全是针对安逢渊,安逢渊倒没觉得自己怎么样,但他决不能容忍别人嘲讽沈长生,尤其是在这方面,他当即寒了脸色,低低说道:“你再说一遍?”   他声音森寒,齐素月本想继续说,一对上他的眼睛,浓重的杀气袭来,她气势顿时弱下去,原本刺耳的话说不出口,恨恨道:“没什么,你爱跟谁跟谁,我管不着,你也别来管我。”   “那可不行。”安逢渊走向她,大手一揽,把她推倒在软绵绵的床榻上,齐素月整个人跌倒在柔软的床被上,发出“啊”地一声低叫。   “儿子,关门!”安逢渊的声音里有丝笑意。   沈长生跪伏在地上,地面的冰冷传到他的膝上,听到这道声音,那股冷意顺着身体传到脑海里,他不发一言,慢慢退出屋子,合上了门。   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,那叫声一开始是惨叫呼喊,后来成了低低哀求,再后来是甜腻。  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,跪坐在外的少年伸手,摸上了自己的刀鞘,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脉凸显。   正月天气,长安城里大雪茫茫,寒意笼罩一座城,屋外天寒地冻,本该是极冷的。   沈长生浑身的骨血都仿佛被冻僵了,他犹然不觉,少年眼中充血,他觉察到心里燃起了一簇火苗,那火苗转瞬变成熊熊大火,铺天盖地烧灼起来,再凛冽的寒风也扑不灭。 第4章 春风桃花   冬去夏来,他们把战线推到长江一带。   一场战役后,安逢渊俘虏了大衍的宗室,对方军营隐隐有哗变之意,安逢渊当即决定亲率一支小队去侦察。   那是他从军来的第一次大败。   敌军将领早就埋伏在道路两侧,骑兵步兵蜂拥而上,数百人包围住他们数十人。安逢渊持刀奋战,几个骑兵困住他,当头兜出一堆粉末,安逢渊只觉眼睛一阵剧痛,旋即被数人打下马。   “长远侯已被抓!放下兵器!否则长远侯性命危矣!”   沈长生杀得双目通红,听到这话,蓦地停下,任由人收了兵器,将他双手捆住,把他扭送回营。   他不甘地挣扎下,那人哐地用刀柄猛力砸他脑袋:“老实点!别找死!”   **   安逢渊被关在屋里,双眼暂时看不到东西,大衍的军医给他敷上药,用黑布遮住他的眼眸,他要等七八天才能恢复视觉。   他在敌军中待遇可谓极好,敌军好吃好喝供着他,每日点心不断,梨花白、竹叶青、桑落酒、新丰酒轮番上,刚刚甚至送来一坛女儿红,还是珍藏三十年的!   那坛女儿红彻底激怒了安逢渊,他猛地把酒扔到地上,酒坛发出清脆的碎裂声,醇厚的酒香弥漫一室,他指着大臣怒道:“天天美酒好菜供着本侯,明天是不是还要送个美人供本侯泻火啊?!”   大臣不慌不忙道:“侯爷需要的话,也无不可,”   “哈,想拿本侯换回陈辉?难道你没有见陈辉被本侯逮到的样子吗?瑟瑟发抖的跪下求本侯饶他一命,把你们的计划全摊出来,这样的宗室,也值得你们追随?”   “王爷是什么样的脾性不重要,只要他是大衍的宗室,就够了。”大臣淡淡说道。   “很好,你们很好,哪怕天下大乱,民不聊生。”安逢渊被气笑了,“不愧是大衍的好臣子!”   “大衍的天下,就不需要侯爷操心了。”大臣笑了一声,“至于美人,城内萧条,只有一个姒族娈童,不知侯爷能不能屈尊。”   他本是想羞辱安逢渊一番,可安逢渊知道他心中所想,偏偏不如他意,他大笑道:“爱卿还是秉承儒家那套,难道你不知道,对于上位者而言,男女并没有差别。有劳爱卿了,本侯却之不恭。”   齐书脸色一变,声音却不漏出丝毫破绽:“侯爷请稍等。”   他关门时的声音还是暴露出他所想,安逢渊听见比平时大许多的关门声,满意地笑了笑。现在他陈兵十万在城外,虎视眈眈,大衍唯一的宗室还落在他手中,失去了陈辉,大衍临时聚起来的势力会瞬间土崩瓦解,他们拿什么跟自己斗?还想妄图扳回一局?他从来不肯露出任何一点软肋,对自己人如此,对敌人更如此。   **   沈长生和其余二十三位亲卫被困在一间帐篷里,沈长生一开始焦急气愤,后来冷静下来细细思考,发现安逢渊的性命无忧,他们毕竟抓了大衍宗室,敌军应是想用安逢渊换回宗室。   少年坐在地上,正在想怎么解决困境,咯吱咯吱靴子踏过土地的声音传来,停在他面前,一个男人俯视他:“你就是沈长生?”语气里满含刻骨的恨意。   沈长生抬起头,年轻男人眼中是滔天怒意,表情甚至已经扭曲了。他穿着盔甲,负手而立,居高临下望着他,手臂肌肉僵硬,拳头死死地握起来。   他恨声道:“裴叶就是你杀的?”   这事随便问一个亲卫就知道,沈长生没办法否认,他也不想承认,男人逼问:“你身为大衍臣子,为什么要认贼作父?!为什么要杀我大衍臣民?”   他问的问题沈长生根本没办法回答,他快死在雪地里时,谁救了他,给他饭吃,他就是谁的人。但看男人要杀人的眼神,沈长生聪明地选择了沉默。   男人一把掐住他的脖子,铿地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按,手上发力,沈长生脖颈一紧,下意识握紧拳头要给他一拳。   他还没有打到,几个书生样的年轻人就抢先把男人拦住,他们低声劝道:“公子不可!王爷还需要他们来换,他是长远侯极为珍重的将领,公子不能凭好恶行事,大局为重!”   男人深呼吸几下,命令士卒:“给他灌下断喉酒!”   六个士兵按住沈长生的四肢,一个兵卒按住他的头,将一杯乌黑的液体灌到他嘴里,沈长生猜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东西,他像条溺水的鱼一样挣扎,手脚上捆绑的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大声响,那酒泼了一半,然而还是有一半顺着唇齿流到喉咙里。   像是滚烫的铁水倒进喉咙里,沈长生目眦尽裂,从喉咙到胃里仿佛被无数根针硬生生地扎进去,痛得他五脏六腑缩成一团,他猛然挣脱出了六七个士兵的掣肘,在地上翻滚起来,嘴里发出“嗬嗬!”的声音。   再多的痛苦也喊不出声,他的嗓子说不出话了。   断喉酒,一杯酒彻底剥夺了他的声音。   最可怕的不是出不了声,极致的痛苦让沈长生生不如死,他的指甲拼命攥住泥土,修长的手指顺着地挖出一道道红色痕迹,他几乎想到了死,可死是需要人帮忙的,这里没有坚硬的东西,没有刀剑,他连死都死不了。   他只能徒劳地瞪大眼睛,发出“嗬”的声音来缓解痛苦,他咬住自己的唇,浓烈的血腥味道萦绕在唇齿间。全身冒出大量的冷汗,瞬间打湿了他的里衣。   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沈长生,男人露出了快意的笑意,他哈哈哈地放声大笑,直到沈长生缩成一团,一动不动。   幕僚担忧地望去,男人冷冷道:“死不了。”   几人从帐篷里走出,倒在地上的沈长生窝在帐篷的最角落,避开众人眼光,从指间取出一张纸条,纸被汗水浸湿,上面的字模糊不清。   那是刚刚按住他的士兵塞给他的。   “明夜亥时,军营起火,侯爷东去,卿书。”   沈长生将纸放到口中,忍住刺骨的疼痛吞下。   真疼啊,比冰冷的铁刃砍进骨头还疼,比被冲击之下的石头砸到身体还疼。   他冷眼望去,门口守卫的一个士兵与他目光相交,眼神闪烁了一下。   **  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,一个士兵站在门口,对里面的人喊道:“你叫棠华?”   少年点点头。  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,照到少年的脸上,如玉石翡翠,美到让人心折。尽管士兵不喜欢男人,但也不由恍惚了下。   他摆摆手示意他过来:“有位贵客需要你招待。”   少年点头,顺从地跟着他走了,少年合住门前,冷厉的眉眼不经意扫了一眼床底。   少年低着头,跟士兵穿过重重森严守卫,他不说话,士兵也不以为杵,谁都知道,姒族是说不了话的。   真是低贱的人,但长得真好看,稍后那位大人玩完了,不知自己能不能享受一回,他还没碰过姒族呢,男人就男人吧,这城里也没几个女人了。   他领少年进入屋子中,仗着安逢渊看不见,连礼都不行,大大咧咧说道:“侯爷,人送来了,您慢用。”   少年甫见了安逢渊,他心神一震,握紧拳头,表面仍是低眉顺眼的,不敢动一下。   士兵却迟迟不走。   安逢渊大概猜出他的心思,他笑了笑,伸手朝他们的方向勾了勾手指。   少年楚楚可怜地望着士兵,做出祈求之意,不做出这种表情还好,他一哀求,仿佛美玉沾染光华、妆镜明星荧荧。士兵乍见了这般容色,更加移不开眼。   少年咬了咬下唇,他之前不知道侍奉哪位人物,玩得太狠,唇都被咬破了。   他几乎是一步一步挪过去的,士兵心下好笑,长远侯都不在意,他一个男宠装什么贞洁。   长远侯一把攥住少年的手腕,把他带上床,一手遏住他的双腕,一手顺着他的衣襟往里摸,不一会儿,少年就被亲得气喘吁吁。长远侯朝后回了下头:“将军再不走,是等着一起享齐人之福吗?”   亲卫笑了笑,转身离开,带上了门。   沈长生的脑袋哄地一下炸了,当义父的脸再次探过来时,他拼命挣扎,双手双腿一起发力,他本身力气不小,持刀打仗的人,若真上了战场,安逢渊也不一定能稳胜他。但多日未进食和那杯断喉酒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,安逢渊用力制住他,还纳罕这少年的力气,为了防止他真挣脱出来,安逢渊下了大力,用腿压住他乱踢的腿,笑着问:“乱动什么?嗯?”   沈长生被压在松软的床上,腰腹深深陷入锦绣床被中,他开口发出“嗬”的声音,才恍然记起自己说不了话。   他脸胀得通红,眼睛红到仿佛要流出血来,他发出凄凄的哀求声,仍没有放弃挣扎,安逢渊失去了耐心,在对方打过来的时候用双手捏住少年的手腕,用手一折,咔咔两声轻响,沈长生的双手手腕一痛,顿时松懈下来,再也用不上力。安逢渊总算得以清净,一手把他翻过来。 第5章 命如飞蓬   沈长生羞愤欲死,他恋慕已久的人以一种这样的方式紧紧挨着他,然而他宁可这一切从未发生过!为什么偏偏是这种局势下,以这样的一种方式!恨意铺天盖地袭来,打在少年的身上,千万不要!千万不要!他还不如去死!   安逢渊全然不知晓他心中的愤怒,他撕开少年的衣服,抛在地上,用手撩开衣袍……   沈长生发出“唔”的一声悲鸣,当场就哭了出来,他长大嘴巴,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,泪水猛地打落在枕头上。他恨死安逢渊了!为什么会这样!?  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(省略7000字)   安逢渊侧身倒在少年背后,以一种亲密无间的方式抱着他,他伸手摸上少年的胳膊,从他的手肘一直摸到手腕,想扣住他的掌心。   沈长生猛然惊醒,他惊恐地睁大眼,忽然攥紧自己的右手,把那道烙印严丝缝合地扣住。旋即把左手搭过去,与义父的掌心十指相扣。   安逢渊发出满足的叹息:“没想到,姒族人尝起来是这个样子,怪不得让人魂牵梦萦。”   沈长生咬牙切齿,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。   安逢渊从后面牢牢地抱住少年,他结实的肌肉毫无阻隔的贴在少年背上,每当他靠近少年,就能闻到桃花的甜香气息,让人迷醉。他哑声问道:“等我以后回去了,你愿不愿意跟着我?嗯?”   沈长生露出一抹冷笑,安逢渊自说自话:“你不愿意也没办法,谁让我看上你了呢?”   安逢渊伸手去抚摸沈长生背部长长的刀伤,他已经疑惑很久了,但方才兴致上来不好问,如今他冷声问:“谁做的?告诉我。”   沈长生心里一惊,还好他从来没有把这道疤痕露出给其他人,安逢渊更是从不知道它的存在。   他握住安逢渊的手,摊开他的手掌,一笔一划地写下传进来的秘语。   安逢渊握住手掌,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笑意:“原来你是我们的人,那你逃不掉了。”   **   安逢渊醒过来时,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。   他几乎疑心少年是否存在过,对方像是狐媚精怪一样,入了他的梦,又从梦中消失。   安逢渊闻到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,他摸了摸床榻,手下一片潮湿,男人露出一点笑意。   既然是人,他总能得到。   没想到,这回身陷敌营,倒是也有点好处。   安逢渊不再焦急,他耐心等待,待到听到一声“着火了!”的叫声,他蓦地走到门口,听到大批的纷乱的声音。   不一会儿,有一队人马匆匆赶来,暴力踹开门,齐齐行礼:“侯爷!”   安逢渊听到亲卫熟悉的声音,他颔首:“其他人救出来了吗?”   “正在救,请侯爷先走!”亲卫伸手去引导安逢渊。   安逢渊大步往东走去,他对亲卫说:“注意城中有没有一个姒族少年,留下他。”   亲卫行礼:“是”   安逢渊站在城东门,他身前身后都是密密麻麻的己方军队,他摘下黑布,发现自己已经能看到东西了。   他执掌东门,一一下达命令,一队人马将他的亲卫带过来:“侯爷,亲卫都安好。”   二十余人一起下跪,朝安逢渊行礼。   安逢渊扫了一眼,心中一惊:“我儿子呢?长生呢?”   “回禀王爷,我们刚把沈将军带出来,他就抢了属下的马和兵器,说要去杀敌。”   安逢渊不禁笑道:“真是个……狼崽子。”   他站在东门,望向城池中的漫天大火,星星点点遍布,人命如星火,转瞬即逝,而这星火又是簇拥他直上大宝的台阶。   沈长生杀红了眼,他手持陌刀,被他一人冲散的骑兵不敢再与他缠斗,纷纷逃跑,沈长生杀到后来,无人可杀。他策马踏入一处建筑群,下马推开一间房屋。   房子一角有面镜子,他用刀哐地把那面镜子敲碎,镜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碎片,他犹自不解恨,将抢来的火把丢到床榻上,看着床燃起大火。   他恶狠狠地盯着房间,忽然转身砰地关上门,翻身上马,掉转马头。真是好笑,烧掉又怎么样?难道能当那段事情不存在?   就算杀了义父,发生的,也已经发生了。除非他能逆转时光,回到曾经。   但那有什么用呢?少年迎着人群策马而行,望着斑驳的星火,望着凌乱的百姓,他茫然想,除非他能回到自己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,告诉他父母,不要生下他,不要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,他不想带着如此肮脏下贱的血脉来到这个世上。   他真的不想,一出生就带上耻辱的标签,他也曾扪心自问,为什么是自己?可看着城里惊恐的百姓,倒在地上的尸体,哭喊的孩童,他忽然笑了,他们也曾这样疑惑吧,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这么倒霉,要生逢乱世,要命途多舛,要妻离子散。   姒族的美貌和诱惑不是罪,没有保护珍宝的力量才是原罪。   他总有一天,要让世上的人不敢再指着姒族耻笑,让他们不敢在背后低语,让他们不敢对自己露出任何一个不屑的神情。   少年握紧手中的刀柄,望着茫茫长夜,快意地笑了。   **   安逢渊临风而立,远远望见沈长生以一敌百,杀得对方落荒而逃,他不由赞道:“好!”   后面的人纷纷顺着长官的心思夸,直到收拾完战场,清点完战果,安逢渊发现还没找到姒族少年,他在帐中,招来潜伏在敌军里的密探:“你说是我儿子跟姒族人联系的?”   “是。”那个兵卒磕下头,“小人不知将军怎么行动的。”   安逢渊把沈长生叫来,沈长生身上沾满了鲜血,刀刃都砍崩了,听到安逢渊的问话,他哑着嗓子说:“我把他杀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安逢渊不敢置信。   “我怕他暴露。”沈长生说道。   “他传递消息前你不担心,传递完了你担心再杀了他?他要是想暴露,早就暴露了。”安逢渊握着笔的手都在颤抖,他气极了,简直荒谬,沈长生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!?他又气自己,他竟然连个男宠都保护不了!   沈长生抬头盯向安逢渊,少年的眉目戾气逼人,他冷冷道:“一个低贱的男宠而已,杀了又怎么样?”   这话彻底激怒了安逢渊,安逢渊将手中的毛笔掷过去,那根染上墨的毛笔甩在沈长生脸上,顿时一道墨色印在他眉间。安逢渊怒道:“擅自行动,违背军令,罚你去帐外跪三天!”   沈长生默不作声地跪在他的帐外,炎炎夏日,他低头不语。安逢渊是真气狠了,将领们都来劝他,他怎么说也不松口,硬是让沈长生在门外跪了三天。   来来往往的将领兵卒路过侯爷帐前,都能看到沈将军跪在营帐外。先前说情的人被侯爷骂走了,剩下的人聚在一起唠嗑,无奈摇头,几分真心地说道:“这是侯爷的家事,我们管不了。”   三天之后,安逢渊的气还没完全消掉,但他们有任务不得不执行,安逢渊带沈长生去探查营外部署。   他们驻扎在一片平原地区,被打下的城池破败不堪,已经无法防御。他们一部分进入到城池里,一部分在外面扎营。   军队方圆百里都无敌人,连树木花草都被士兵清扫过,每一棵树都砍断,以防敌人隐藏起来,目之所及,两里外不见人烟、飞鸟俱绝。但沈长生因为上次的事情,格外警惕,须臾不离开安逢渊,生怕他有个什么好歹。他策马与安逢渊并排,一双锐利的眼眸时刻注意四面八方,生怕义父有什么闪失。   所以当那支弩射过来的时候,沈长生比谁都先注意到,他就在安逢渊的身侧,沈长生瞳孔骤然缩紧,猛地挤开安逢渊。马匹嘶鸣一声,但——来不及了! 第6章 付命开颜   那支弩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,眨眼就射到沈长生跟前,沈长生手中的刀刚往前递了一寸,那支弩嗖地打掉他的刀,仿佛他的刀不是钢铁,是纸片,□□去势不减分毫,砰地贯穿到他身上。   安逢渊回头时,恰好见到沈长生被弩的后劲带的往后飞了三四步,像是被箭射中的空中飞鸟,从半空栽倒下去。   安逢渊只觉得时间都静止了,他眼睛瞬间睁大,这是——三床弩!!射中有死无生,绝非人力能抵挡!   “保护侯爷!”甲兵迅速迎上,将安逢渊密密地围在后面,安逢渊顷刻下马,眨眼,又是一支□□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甲兵。   骑兵上马,纷纷扬鞭,以极快的速度朝弩发射过来的地方冲去,片刻之后,他们策马回转,马上挂着几个血淋淋的人头,数十骑兵跪倒在安逢渊身前:“只有这几个操纵□□的士兵。”   “回营!快叫大夫!”安逢渊来不及去追赶其余人,他焦急地下命令。   失去意识的沈长生被带回军营,大夫匆匆赶来:“情况凶险,侯爷请做好准备。”   三床弩又称八牛弩,需要用八头牛的力气才能拉动,这样的弩携带的威力可想而知,它的射程甚至能达到三里外,是让人悚然的杀器。被这样的弩近距离射中,人在贯穿后还要飞出十步远的距离。沈长生没当场死去,已经是命大了。   **   屋子里满是药味,但这药是硬灌到沈长生口中的,沈长生从被弩射中,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。   安逢渊坐在床前,他将脸埋在掌心内,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,不知道伤心难过是何种滋味,但如今发生的事情,让他不得不重温那种滋味。面对生死不明的沈长生,一种无能为力感瞬间席卷了他。   他拥有的再多,打下再多的胜仗,对生死一事,仍是与其他人一样无可奈何。上天在这方面公平的近乎残忍,永远一视同仁。   沈长生是他一手带大的,他将少年捡回军营中,认作义子,许诺他锦衣玉食,一世尊荣。他也确实争气,拼了命地打仗,与敌人争斗,为他争下一寸寸江山。可如今,在最后一步,马上就到最后一步了,他怎么能死呢?他还没有享受过一天太平日子,还没有接受他的封侯,他还想让他世袭王侯,让他的后代永远受到他的荫蔽。没有人再敢欺辱他,他让他只在一人之下,在万人之上。   他不敢去抱住儿子,只能看着他苍白病态的脸,小声说:“你醒来,你还没看到爹即位呢。”   未来的开国帝王凝视躺在病榻上不知生死的人,低低哀求:“你不能死,我不允许你死!”   他知道自己的命令可笑极了,他探出手轻轻摩挲少年的眉眼,宛如抚摸一件易碎的琉璃瓷器,下手轻若羽毛拂过。少年的眉毛乌黑,因为脸上毫无血色,衬得眉尾的那点朱砂红到灼眼。安逢渊默然望着少年,心里的绝望一点点渗出来。   “你起来呀!”安逢渊祈求,“你忍心留下爹一个人?”   他终于明白,为什么天子会自称孤家寡人了。   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,曾经给予他温暖给予他欢喜的朋友一个个战死,成就他无双功业。最后登上高处,享有天下锦绣江山和极致的权力,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跟他说话,能知晓他心中的情意。   他不想让沈长生也死掉。   如果可以选择,他不想生逢乱世,辗转交战,不想身边的亲友一个个死去。他宁可做个太平盛世的小侯爷,能策马踏花而过,与友人谈笑。哪怕这个代价是失去天下人最渴望得到的权力。   “咳……你的姒族美人呢?”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,沈长生慢慢地睁开眼。   安逢渊睁大眼,一瞬不瞬地望向他,生怕自己在梦里。他来不及跟沈长生说一句话,几步跨到帐篷外,掀开帘子大喊:“叫大夫!”   大夫赶过来还要一阵,安逢渊盯着他,欢喜到无法言语,念起之前还因为一个男宠责罚他,心中的愧疚涌上,忙解释:“那是爹不对,爹错了。不该责罚你,我混蛋。”说罢狠狠打了自己几下,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,含着笑意望向他。   沈长生发现他的下巴上长出了胡渣,神情憔悴不堪,他下意识地如以往一般,伸手想摸义父的下巴。   安逢渊不敢动他,可那只手伸出来摸他的脸,他不禁攥住他的手,握到自己的手中,满是感激:“你能醒来,真是太好了,你哪里不舒服?快告诉爹。”   包裹住手的温热提醒了沈长生,少年犹豫地问出声:“这是梦?”   “是真的!你活下来了!你醒了!”一向游刃有余的安逢渊不再从容,狂喜道。   沈长生愣住了,这是真实的啊,不是他的梦,那他就不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了。他贪恋地凝视安逢渊的脸,用目光代替手一寸寸去触摸他,少年的眼睛忽然弯起来,他笑了。   那点朱砂在灯火的映照下,勾魂夺魄,沈长生盯着眼前的人,几乎想把他剥皮拆骨,吞入腹中。  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笑意:“你不是……还因为我杀了个男宠怪我吗?”   “爹错了,不该为了外人责罚你。”他向沈长生袒露自己的心思,“他曾经服侍过我,那时候我很喜欢他,可他怎么能跟你比呢?”   “哦?为什么不能跟我比?”沈长生反问他。   “你是我的刀剑,我的手足,我最亲的亲人,他……”安逢渊不想骗沈长生,决定跟他说实话,“我对他是性、欲,是男人天生的欲望。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,就知道这种感觉了。”   沈长生躺了一会儿,大夫赶来,为他看伤口,沈长生忽然开口问道:“假以时日,我们成功了,你会怎么对待姒族?”   安逢渊不是暴戾之人,他攻城略地时,秋毫无犯,军纪极严。他沉思片刻:“姒族可怜无辜,若有天我真成事,我会下令让他们恢复平民身份,禁止娼籍奴籍。”   那就够了,他没有跟错人。沈长生躺在床上,盯着军帐顶端,他太疲倦了,太累了,他数不清自己打了多少场战役,即使有天安逢渊登上帝位,安逢渊的征伐走到头,但他的征伐却远远没有走到头。   大夫检查过伤口:“将军脱离危险了。”大夫打开药箱,“还有几味药,需要涂到伤口上。”   那处□□贯穿胸口而过,涂完正面后,大夫准备给他涂背面,沈长生止住他的行动,朝安逢渊望了眼:“我累了,明天再上药吧。”   “上药怎么能明天上?”安逢渊反对。   沈长生把被子往胸口一盖:“我要睡觉了,明天再上。”   天下最大大不过刚好的病人,安逢渊只能听他的话,乖乖走了。沈长生反手攀住自己的背,他的背脊自后肩到腰有一道长长的刀痕,这道刀痕,绝不能让安逢渊发现。   他愿意为安逢渊死去,他恨不得为他死去,让他永远记住自己,记住那个骄傲的意气的少年将军。他死也不能让安逢渊发现他是姒族人,一想到暴露的场景,可怕程度远远胜过十台八牛弩齐射。   **   破碎的天下终于迎来一统,大魏代替大衍,成为天下独主。一个强大鼎盛至极的国家自此兴起,那时候没人知道,这个国家将开疆扩土,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王朝。   大魏开国帝王安逢渊,将年号命名为承平,承平元年,他在长安登基,封麾下征战天下的十二位将领王侯爵位,将画像挂到凌烟阁中。   排第一的,是护国将军沈长生,他的画像被挂到凌烟阁时,才二十二岁,甚是年轻,但无一人有异议。   沈长生在大殿俯身跪下,接过封赏,年轻的皇帝亲自将丹书铁券递到将军手中,他笑道:“将军年少,是意气风发时。”   皇帝轻轻在他耳畔说道:“还记得那年攻下知页的爱卿,更年少啊!”   沈长生抬头,那双眼睛深深望着安逢渊,他的唇角微微扬起,“那陛下是喜欢那时的微臣,还是现在的微臣?”   皇帝认真想了想:“以前的爱卿更好玩。”   十五岁的沈长生会害羞,会不好意思,现在的沈长生冷静持重,没什么能让他出现情绪波动,好是好,但太不好玩了。   沈长生弯起眉眼,笑得天真又无辜:“什么时候的陛下,微臣都喜欢。”   君臣在授予丹书铁券时窃窃私语,众臣子不仅不奇怪,反而习以为常。陛下共同打江山的同伴,大多都死去了,唯有沈长生是从始至终一直跟着他的。而且沈长生的生父对皇帝有极大的恩情,他一手将微时的皇帝提拔成十二国柱,却为皇帝死去。 第7章 太液芙蓉   天下既定,是修生养息的时候。夏日,皇帝邀请重臣子去太液池消暑,太液池是大衍末代皇帝建造的,安逢渊差人重新修葺一番,碧波荡漾、山水清幽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。   沈长生自然是需要去的,觥筹交错间,几个波斯美人跳着妖娆的舞,徐徐靠近在座的大臣们。   她们与中原女子长相别有不同,凹凸有致,是另一种美。不知是有意无意,一名舞女来到沈长生的席间,向他劝酒。   美人用唇衔起琉璃杯,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期盼地盯着沈长生,唇齿间咬的酒杯朝沈长生的唇递去,分明是想与他共饮这杯酒。   沈长生第一反应是抬头望向高坐在前的安逢渊,安逢渊好整以暇地看他,桃花眼带笑。   沈长生也含笑,一口衔起美人口中的琉璃杯,一饮而尽。   美人面色通红,绕着沈长生跳起舞来,最后坐在沈长生怀中,衣裙逶迤在沈长生的身上。   沈长生面上笑着,心里无比厌烦,这宴会什么时候能结束。他发现安逢渊就喜欢搞这些,但他根本对这些人没兴趣。沈长生恨不能把安逢渊关到屋里,再往屋子里塞进去一百多个美人,让他不要再烦他了。   皇帝不知道义子的心思,他见沈长生跟随他多年,即使封侯拜相,府中仍没有一个女人,不由暗暗着急,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,于是多加试探。   这回看见沈长生对波斯美人饶有兴趣,他心里默默念叨,莫非儿子喜欢这种类型?怪不得中原那些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入不了他的眼。皇帝走下台来,站在沈长生身前,端起酒杯,“原来爱卿喜欢这种。”   他坐到沈长生身旁,一个舞女顺从地贴上他来,皇帝不好在大庭广众太过火,他缠绕住舞女的深褐色发梢,皇帝身边的舞女与沈长生身边的舞女嬉笑起来,她们甜美的异族话语,脚踝上晃动的铃铛,都散发出难以形容的风情。   贴着皇帝的波斯美人不停地去挑逗皇帝,安逢渊按住她,“别闹,朕可不能保证你安全。”   舞女笑吟吟地对皇上说:“陛下想怎么威胁奴婢?”   “如果不想半个月不能动,就别乱动。”皇帝压低声音,轻声说。   他忽然听见旁边的青年将领冷冷哼了一声。   安逢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:“爱卿可是不信?要不要随朕到内室去,朕保证让爱卿相信,朕所言……非虚。”   沈长生凛冽的眼神扫了他一圈,眼睛含着血色,他冷笑了一声,声音清透带着寒意:“微臣当然相信。”   将军用手拉着舞女,让她坐到自己身上。   舞姬脸上一红,她觉察出身下有东西顶着自己,她刻意动了动,又被将领的手牢牢抓紧,将领的手扣得她痛极了,她忍不住发出低叫。   皇帝拍了拍身畔舞女的腰:“你也去陪沈将军。”   他把舞姬们赶到沈长生身边,调笑道:“儿子,你过得太清苦了,女人可是让人魂牵梦萦,欲罢不能。你尝尝就懂了。”   沈长生微微笑了笑,捏紧美人腰间的丝带,手背上的筋脉凸起。   **   沈长生先行离席,他带着两个亲卫去清幽小筑,清幽小筑藏匿一处温泉,长廊曲曲绕绕,他让亲卫在门口守着,禁止任何人进来。   他将衣物褪去,泡到温泉中,伸手颤抖地握住自己。   这具身体仿佛沾染蛊毒,自从数年前的那次酣畅淋漓的情、事后,他就中了情、欲的毒。   来源于血脉的本能,他食髓知味,每一夜都幻想着数年前的那天。他无比憎恶这样的自己,然而身体完完全全暴露了他的欲望,他屡次想制止,可来自骨肉的叫嚣犹如山崩海裂一样把他席卷进去,让他反抗不能。   他不敢去碰任何人,除了死人,没有人可以保密,他不想残害无关的人,只能独自在暗处解决,像是不能见人的老鼠,蜷缩在夜中独自舔舐伤口。   温热的泉水中,青年将领微微垂首,长长的睫毛抖动水珠,一点点落下。温泉里渐渐涌起桃花的清香甜腻的气息,他呼吸越来越急促,忽然听到远处的亲卫喊道:“陛下!”   沈长生大惊,那一瞬间,水里落满了星子,他浑身颤抖起来。现在他浑身无遮拦,脸颊潮红,空气里还有香气,决不能被人发现!沈长生猛地伸手把水搅浑,转身到一处垭口,整个身子沉到池底,脸也随之浸到水中,他不清楚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样,但绝不像温泉泡出来的样子!他的心急促不安地跳动,只能寄托于温泉的热气,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。   安逢渊走进来,他不急不缓地脱下衣物,玄色的宽大的外袍被他随手扔下,形状优美的手指一点点撩开白色的里衣,腰间的系带落下,他随手一扯,强壮的胸膛展露在空气中,他解衣服的动作毫不掩饰,直到身上一、丝、不、挂,他才跨进池水中。   池水发出噗通的一声,男人的身体坦诚在温泉里。沈长生不敢看他,数年前的记忆翻涌而至,清晰到仿如昨日,他怕自己身体先于自己做出反应。他沉在水里,与安逢渊隔着一段距离,水从四面八方袭来,掩住他的面容,掩住他的头发。渐渐地,沈长生的一口气憋到头,几乎呼吸不上,他猛地探出脑袋。   水面响起哗地一声,安逢渊将视线投过去,沈长生的脸自水面破出,鸦羽般的乌黑长发披落在水面上,眉毛漆黑,眼睛明亮,脸色潮红,喘不过气般地急促呼吸。   他用手擦去脸上淋漓的水,温热的水从他的脸上发上落下,从下巴落到锁骨处,长发掺着潮湿的水汽,一滴一滴落在池中,每一滴都荡起一点涟漪。   好似月华入怀,美玉在林,艳到不可方物。   皇帝从没见过这样子的沈长生,要说与平常有哪里不同,他又说不上来。只好归于平时沈长生太过清冷高傲,眼神讨打,今晚却柔弱乖巧了很多。   虽然说用柔弱乖巧形容男人不妥,但皇帝看见这样的沈长生,很难用别的词汇去形容,其他的词汇……更加不妥。   皇帝摒弃某些龌蹉的想法,暗自责骂自己,他拍了拍水面,好奇道:“你躲到水下干什么?”   将军没有说话,他的眼睛一眨不眨,神色怪异,死死盯着皇帝发上的玉簪。   “怎么了?”皇帝说着朝将军走过去。   沈长生的背脊紧紧靠着池子边缘,与池子贴上。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,他冷淡道:“……喜欢。”   他太过于紧张,身体僵成了一块盾牌。幸好温泉雾气弥漫,缭绕的湿润雾气隐约遮住了两人的身体,让沈长生不至于一览无遗,否则皇帝定能发现不对劲。   皇帝沉默片刻,开口认真问道:“儿子,你说实话,你是不是……不太行?”他塞了一堆美人进沈长生屋子里,沈长生却弃若敝履,独自泡温泉,他心中隐隐有了判断。   沈长生的喉头滚了滚,他将炽热滚烫的眼神投到水面上:“你觉得呢?”   皇帝心下一沉,这种话反问出来,那就证明了事实。很多年前,他在知页让一个姒族美人陪儿子,事后知道沈长生没碰她,他以为沈长生是害羞。然而这么多年来,他从没让其他人近过身。   皇帝没说什么,他时常指派宫内的御医去臣子府上,沈长生也不例外。宫内最顶级的御医都没有办法,他也无法大言不惭保证能治好他。   “是在雪地里吗?”皇帝问了句。   在雪地里时,安逢渊把他救出来,就成了他一辈子逃不脱的囚牢,沈长生自嘲地笑了,他轻轻颔首。   你是我捞不到的水中月,磨不掉的朱砂痣。   你永远不知道真相,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真相。   我宁愿让你一辈子无知无觉,也绝对不会让你看见我肮脏不堪的一面。   皇帝想靠近他,沈长生不敢动分毫,背后的刀伤太过明显,贯穿他整个背部,他怕被安逢渊发现端倪。   安逢渊从水中出来,那水到他的腰部,水珠从脖颈落到胸前,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缓缓滴下,下面是棱角分明的腹肌,两侧的腰线收束起来,一直浸入水下,水面下就是那处让沈长生魂牵梦萦的……   沈长生吞咽了一口唾沫,他的呼吸开始发颤,不敢妄动,也不想皇帝过来。他大脑一片茫然,喃喃道:“脑袋有点晕,我先上去了……”   他的话音刚落,就发现不妙。他的衣服在安逢渊那边,他这里根本没有衣服。如果要取过来衣物,需要越过安逢渊。水面虽然不是清澈见底,但也隐隐约约能到水面下的风光,他不能保证安逢渊不会看见刀伤。   沈长生用祈求的眼神盯着皇帝:“你能帮我拿下衣服吗?”   皇上端详着他,觉得今天的他实在是奇怪,纳罕道:“你是不是生病了?”   “大概是。”沈长生像是在烙铁上行走,每一瞬间都逼得他发狂。   皇帝忧心忡忡,取了衣物靠近他,沈长生终于松了口气,接过来衣服,谁料皇帝伸手过来,想触碰下他的额头。沈长生的心一阵紧缩,他瞬间吼出来:“别动!”   他已经顾不上皇帝的想法了,在水中披上衣服,他翻身上岸,再将外袍拾起披上,连头发都没擦下,快步走出去。皇帝“喂!”了一声,愣愣地看着将军走远。   “他怎么了?”安逢渊不解。 第8章 江山抵酒   承平元年冬,天子下令修建运河,这条运河长达两千里,自长安一路到东到大同、宣化,再南下南京、扬州,贯穿海河、黄河、淮河、长江、钱塘江五大水系[1]。   这项工程无比浩大,堪比昔日始皇修建的长城。安逢渊转着酒杯,笑道:“朕当然知道劳民伤财,但功在当下,利在千秋。百岁之后,无人不会佩服朕的深谋远虑。”   此时沈长生征战蛮族凯旋归来,他持着酒杯,说道:“百姓恐是撑不住……”   这几年,他和皇帝逐渐产生分歧,安逢渊是马上打天下的帝王,他即使登基,仍怀着开疆拓土的野心,想挥鞭策马,继续征战。沈长生却逐渐累了,他厌倦不停的杀人,不停地带兵。   “你当朕不知晓吗?但是朕死后,几代后的皇帝长于深宫妇人之手,只能当守成之君,如果朕现在不征战,他们更不会征战。好了,这话文臣不知道车轱辘说过多少次了,你难得回来,我们不醉不归!”   沈长生将酒一饮而尽,皇帝似是想起来什么,唤来一个小太监,不一会儿,太监引来一位长相绝美的少年。   皇帝笑道:“这是幽姬。”   沈长生甫一见到那个少年,眼神不受控制地盯住他,幽姬掩唇微微笑起来,恍如明珠美玉,光彩夺目。   皇帝揽着幽姬的腰肢,让少年坐在自己腿上。皇帝望着幽姬,眼神里的情意让沈长生悚然,沈长生缓缓道:“他是……”   “是姒族人。”   沈长生神色难辨:“臣在外征战时,听闻陛下独宠幽姬,世人皆以为是女子。未料……”   “有什么区别吗?”皇帝不以为意。   “陛下未曾有子嗣,为了江山社稷,还请陛下慎重。”   皇帝哈哈大笑:“你啊,真是跟那些文臣越来越像了,好了好了,你还记数年前的被你杀的姒族少年吗?”   沈长生漠然道:“不记得了。”   皇帝摇了摇头,将杯子中的酒饮了一半,一半喂给幽姬,“我本以为是一夜鱼水之欢,但没有料到后来无时无刻不想着他,说来也奇怪,我拥有全天下的美人,却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。”   沈长生冷冷道:“陛下是不是还要感谢微臣,如果他留下来,陛下只当他是个寻常玩物,很快就厌倦了。”   皇帝想了片刻,叹息一声,“兴许是这样,但世上本就没有如果,他死了,就是朕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,朕此生难以忘怀的憾事。”   沈长生微微笑起来,他出言不逊道:“陛下这不就是……犯贱吗?”   皇帝大笑:“也只有你敢这么说了,是人就会犯贱,难道你没有过?”   沈长生一眨不眨地盯着安逢渊,真心实意说道:“微臣犯贱的时候太多了。”   幽姬在一旁痴痴地笑,如花美人,确实赏心悦目,沈长生道:“陛下可曾记得以前说过的话?陛下说等登基后,会如何处置姒族人。”   这话压在沈长生心里多年,他不敢问,然而到今天,他不得不问,同族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,以这样一种让他厌恶嫉妒的方式,直白地戳穿他虚伪的面容。   安逢渊却记不太起来了,等到沈长生把他曾经的话重复一遍,安逢渊才有些隐隐的记忆,他叹口气:“以前是我想得简单了,我以为我执掌四海,就能号令天下。但姒族是至宝,只有极有权势的人才能拥有他们,我无法为了少部分人去得罪那些世家大族。”   “陛下是不想,还是不能?”沈长生握紧酒杯,神色依旧从容。   “两者皆有,到了我的位置上,才明白很多以前不懂的道理。那些帝王没有仁德之心,不想改革吗?但他若要动手,一大堆固有势力会死死地抵挡,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。朕是皇帝,但朕并不能一言命天下。”   沈长生垂下眉眼,他眼里的情感几乎要扭曲起来,语气仍是淡然悠闲:“陛下说得对。”   三月的桃花落在杯中,沈长生仰头饮下那杯酒。   **   沈长生与安逢渊再次饮酒,是他又一次大破蛮族之后。时值春末夜晚,御花园里的棠棣花红白相间,灼灼迷人眼。   他军功鼎盛,甚至到功高震主的程度。但安逢渊对他从没有嫌隙,两人仍如同很多年前一样,对杯饮酒。   沈长生伸手握紧那壶热酒,灼热的酒壶贴在皮肤上,烫到他甚至出现一丝快意的痛感。   他的眉毛极黑极浓,剑眉下是星辰一样的眼眸,不说话时带着阴郁和杀气,每当他用这种神情看人,被看的人只觉一股摄人之气袭来,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——那是多年的战场征伐骨血浇灌出的。   但他面前没有敌人,只有自己的义父。   沈长生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安逢渊义父了,他总是称呼陛下,安逢渊多次纠正,他也不肯叫他义父。   这回他凯旋而归,满身疲惫,见到安逢渊的瞬间,冷掉的骨血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。   他笑道:“这是微臣从蛮族首领骨阿尔的地窖中带回来的酒,一路当心磕了碰了,每天都胆战心惊,陛下却一次全都喝光了,拿什么来补偿臣?”   安逢渊笑道:“拿这江山补偿你好了!”   沈长生知道这是玩笑话,他不以为意,那双凛冽的眼睛望着安逢渊,他轻轻道:“其实臣有一个要求。”   “嗯?”安逢渊来了兴趣,沈长生从来不要什么封赏,日子过得近乎清苦,尽管他赐给他大批的金玉珠宝,沈长生一概收下,却从没用过。这回他提出要求,安逢渊想,不管他说什么,自己都会答应他。   沈长生深深凝视安逢渊,他的眼神近乎嗜血,他很难控制住自己的目光,他知道自己的目光一定充满欲望,像是干涸的胡杨见到雨水,像是饿了整冬的豺狼见到野兔。他想收回,可那目光如同他的野心一样,他已经无法控制了。   那道剑就这样刺了出来,剑光如雪,天上冷冷的月色照耀在剑上,泛出一阵刺眼的白芒。   剑上的血一滴滴的滴落,发出滴答滴答的悦耳声音。   一阵风吹过,粉色的花落在沈长生的佩剑上,被剑锋斩成两瓣。   沈长生声音低哑,他极慢极缓地面对睁大眼睛的人说道:“我不要一人之下,我要在所有人之上。”   **   大魏承平三年,高祖安逢渊暴毙,武帝安长生继位。   沈长生早在安逢渊登基时被赐予国姓,安逢渊没留下子嗣,沈长生握着兵权,上位的路顺利得难以想象。   他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,望着高呼万岁的臣子,望着远处的大殿,直到视野最尽头,他看到的,看不到的,尽皆属于他。   他终于实现少年时的梦想,再也没有人敢对他质疑一个字,再也不会有人嘲讽他,天下所有人的荣辱,都被他一手掌控。   这种滋味,何其美妙。   他停止连绵不断的征战,轻徭薄赋,下令姒族去除奴籍娼籍。一样样的政令下去,曾经肆意猖狂的少年将军,渐渐成为保守持重的君主。   但他喜欢这种感觉,喜欢得要死。 第9章 岁岁长安   黄昏下雨,春雨连绵不断,长安的钟声敲响三下,年轻的帝王穿过层层走廊,进入到一个被严加看管的院子中。   这个院子是绝对的禁地,侍奉这里的宫女,都选择盲且聋的人,无人知道这里关了谁。   除了登基一年的新帝。   沈长生推开门,男人神色平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,复垂首,去读手中的书。  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极粗的铁链拷住,他也曾反抗过,怒斥过,沈长生一概接受,像是一汪冰冷的水,投入什么也不会有丝毫的波动。   被困得久了,那些不甘恨意也渐渐疲倦了。   沈长生手中捧了一束花,是他刚刚摘下的桃花,他将桃花放到安逢渊身边的花瓶内,轻声道:“陛下,好闻吗?”   安逢渊皱了皱眉,他不习惯沈长生摸在自己肩上的手,以前当然是不在乎,但是弑君过后,他格外反感身体接触。   恰恰相反,弑君前,沈长生有意无意地躲着他,弑君后,他从不在意身体触碰。   沈长生取出一支花,从安逢渊脸颊边划过,他唇角带笑:“陛下闻不到,是不是?”   安逢渊一愣,旋即怒道:“你做的?”   关在屋子里久了,嗅觉渐渐失去作用,他本身并没有发现自己失去了嗅觉。直到沈长生这么刻意地说出来,他才猛然惊觉。   沈长生悠悠道:“对,是我做的。”   他脸上几乎带着快意的笑,从安逢渊背后俯下身,轻轻蹭着他的耳畔,以一个亲昵逾越的姿势暧昧道:“陛下,微臣终于等到这一天了。”   他伸手除下安逢渊的衣服,安逢渊大惊:“你做什么?!”   “你以前对舞姬说,让她半个月下不来床,然后还问我要不要跟你到内室,你都不记得了?”沈长生几乎是带着刻骨恨意说出来。   安逢渊惊骇到不能言语,直到自己被褪尽最后一件衣服,他犹自不敢置信:“你发什么疯!”   “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冷静。”年轻的帝王按下器械,绞着安逢渊双手的铁链忽然缩紧,安逢渊双手被迫紧紧贴到墙上,手上不能动弹分毫,沈长生从怀中取出一条黑色的锦缎,上前蒙住他的双眼。   几乎是带有报复的快意,沈长生伸手攥住男人,男人经年禁、欲,即使内心不想,被沈长生一撩拨,不由自主地……   沈长生眼里充血,年轻的帝王撩开下摆,直接坐了上去。   “你疯了!!”安逢渊怒吼,“你究竟想做什么?”   沈长生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,多少年了!他苦苦等待多少年,终于能够把这人从内而外吞噬殆尽,无论他心里有谁,他从此再也碰不到。他从头到脚都是自己的!他每时每刻都是自己的!   年轻的帝王像野兽一样强迫对方,安逢渊心中的惊恐羞耻甚至压住了厌恶,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有了反应,最后咬着牙……   沈长生双腿发软,他站起身,连擦都没有擦一下,带着惬意的笑意离开。   **   自从那次强迫的性、事后,帝王常常来到院子里。   每次都是沉默地做着,完事后仍然衣冠整洁,衣摆连褶皱都没有。安逢渊从一开始的挣扎辱骂,到后来的波澜不惊,似乎已经习惯了沈长生的做法。沈长生到后来,情动时会不由自主地俯下身亲他。当他有次把舌头伸出来时,安逢渊死死咬住。   沈长生抬手卸下了他的下巴,抽出来后又给他按回去,他轻轻叹息道:“你为什么不乖点?”   他又笑道:“不过你这样很好,我很喜欢。”   春去秋来,安逢渊望着窗外的树,一片片落叶飘零,被秋风卷在地上。   他已经离开人群太久太久了,久到忘了怎么与人交流。沈长生从不曾亏待他,送的东西都是最好的,缺什么,跟他说一声,他当天就会派人送来。   但是他没有办法跟人说话,除了沈长生。即使是沈长生,也似乎是不太想和他说话,他心里应该是怨恨自己的,但安逢渊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。他待他不薄,最后被他篡位囚禁,要说怨恨,也该是自己怨恨他。   那么多年的同袍情谊,父子情谊,到头来,都是他一厢情愿。   他不敢去回想沈长生曾经的心思,他的篡位是早有预谋的,以此来看,那些他以为亲密无间的时刻,都是沈长生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,交付给他一个假的幻象。   明明沈长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,但他却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,真是可笑,难怪会被篡位。   门吱呀一声响了,年轻的帝王又走进来,他仿佛是喝醉了,眼圈发红,但安逢渊无法判断,他什么也闻不到。   这回沈长生在床、事上相当放肆,他低头亲他,甚至发出低低的叫、声,安逢渊从来没有听到他叫过。他甚至自己将龙袍脱下来,明黄的衣服揉成一团,被沈长生扔到地上。沈长生亲着亲着,眼睛忽然睁大了。   他忘了给安逢渊蒙上眼睛。  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,安逢渊也愣愣地看着他,看着他腰间划过的那道刀伤,他的手不能动,可眼睛从他的腰间到肩膀上滑过,从露出的一截伤口,能看出沈长生后背是一道完整的贯穿的刀伤。   这刀伤如此鲜明深入骨,他心里说服自己,这个刀伤并不是独一无二的,天下一模一样的伤势多得很,对,他们肯定不可能是一个人,怎么可能是一个人!   但他看到沈长生的眼睛了。   那是惊恐、害怕、难过、羞耻……种种复杂的情绪,这一刻,沈长生不像是能掌控他生死的人,年轻的帝王呆呆地盯着他,那双带有醉意的眼睛睁得极大。   而后他从他身上下来,三两下穿好衣服,不发一言落荒而逃了。   安逢渊无比庆幸他的沉默,他默默地安慰自己,欺骗自己,去找借口让自己否认事实。可那些过往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,一串串现实紧密地联系起来:屋子里缭绕的香气、沈长生嘶哑的声音、少年低头漠然说“杀了”两字时的神情、他从不沾染女色,却在看到自己时的紧张神态……   越想便越无法逃避真相,他想要长叹一声,却发现连叹也叹不出来了。   心肺间一阵酸楚悲恸,他忽然低头,呕地一声吐出一大滩暗红的血。   安逢渊盯着衣上的血迹,忽然大笑起来。   **   承平四年的冬日格外的冷,后花园里长青的松柏都被雪压弯了枝条,倒了好几棵,有的甚至是大衍时就在的树木。   安逢渊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大雪,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地上,安静的能听到雪化的声音。   沈长生默然地走到他身后,将一件狐皮大氅披到他的肩上,年轻的皇帝说道:“瑞雪兆丰年。”   “明年是个好年,百姓有福了。”安逢渊开口,他的嗓音沙哑低沉。   沈长生与安逢渊一起望着窗外的漫天大雪,轻声问道:“你后悔把我从长安的街上捡回去吗?”   安逢渊轻轻笑了笑,他问道:“你后悔被我捡到吗?”   沈长生默然,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。   安逢渊慢慢说话,他的嗓子不太好,气息也不稳了,他的脸上带有病态的红,“明年的长安城应是花红柳绿,想必很美,我想去看看,可以吗?”   “好,我带你去。”沈长生笑起来。   “希望大魏,岁岁长安。”大魏的开国帝王轻叹一声。   **   安逢渊死在承平四年的冬尽时,立春的前一天,是为绝日。   绝日,百般忌讳,却是冬尽春来,新旧交替的时候。   年轻的帝王无故停止早朝,他眸色狠厉,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,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摆脱我了吗?你以为这样就能两清了吗?我要执掌你留下的权柄,好好整治你留下的万里江山。我要千年以后,臣民回看这段青史,人人都说我做得比你更好!我比你更有资格治理江山!   我不再是被你当做小孩子的那个义子,我不再是被你嬉笑怒骂的臣子,我要做万万人之上,没有人可以影响我,掌控我!臣民不能,你不能,青史也不能!   岁岁长安·完 第10章 番外1   夏日炎热,知了一声声叫着,随着几声“陛下!”的诚惶诚恐叫声,沈长生迅速走近内室。   开国元老温斐躺在榻上,他已经八十岁了,是看着沈长生的父亲长大的,看着大魏建立的,如今他病情严重,恐不久于人世,沈长生屡次来探望。   温斐似是知道命不久矣,拉着沈长生的手说了很多治国方略,殷殷劝谏。   到了最后,温斐长叹一声,提起先帝,“先帝在时,曾私下跟微臣说过,他战场上屡次受伤,怕盛年而衰。即使他有了太子,幼主年少,恐给大魏带来灾难。不如传位陛下。”   苍老的语调缓缓说道:“那时我宽慰先帝,先帝却心意已决。万万没料到,还没等到先帝留下信物,托付诸位大臣,先帝就暴毙身亡……微臣这么多年没有说出来。如今将死,终于能说一句,先帝没有选错人,陛下将大魏,治理得很好……如此,微臣九泉之下,也能笑着面对先帝了。”   那只手松开天子的手,天子似乎是太过于悲痛,茫然地望着已故的臣子。   回宫的路上,轿子路过霸陵,里面的帝王命令道:“停下。”   一只修长的手挑开帘子,沈长生看见长安城的垂柳迎风款款摆动。   是年年、□□长绕,径花宫柳。   这是安逢渊想见却见不到的。   天子望着翠色垂柳,忽然失声恸哭起来。   他坐拥四海,执掌天下,本以为自己将一切掌握在手中。   他早就得到那人的爱了,但是那人给他的是最柔软最纯净的爱,那人将自己一生功业都寄托在他身上,将自己对江山的期许寄托在他身上。但那人永远不肯垂怜自己,不肯将最炙热最火烈的爱意放在他身上。   他此生都得不到自己所爱,此生都被困在他身上,此生都在那个人的影子里活着。   那个人甚至无需刻意去报复,沈长生永远也逃不脱他的影响。   他哪里是想看垂柳春花,他是想告诉他,我要你年年看到长安城的如画江山,就会提醒自己,那是我的功业。   他是自己永远及不上的一流人物。   注:   [1]半引用京杭大运河,半是作者瞎编,随便看看。 第11章 番外2   姑苏的雨天缠缠绵绵,淅淅沥沥的雨雾从清晨一直下到半夜,宛如人的愁绪,缭缭绕绕。   安逢渊并没有愁绪,非但如此,他的心情还相当不错。   他来姑苏,是为了找沈玉,安平郡公沈玉。   沈玉与他是从小相识的伙伴,比他大七八岁,小时候的孩子,长一两岁似乎就大许多,何况七八岁。但沈玉和其他人不同,他总是温柔和煦,跟谁都能玩得来。那日安逢渊的姑父生辰,他收了一块玉佩,笑道:“这么美的玉佩,正适合安平郡公!”   倏忽一道清澈的笑声,还是孩童的安逢渊见帘子后转过一个少年,少年面容俊秀无比,乌黑的长眉尾端,有一粒小小的红点,衬得他如玉如竹,瞬间将满座的宾客都比做了瓦砾杂草。   他行礼道:“广平侯折煞小子了。”   安逢渊惊鸿一瞥,就看直了眼,那次之后,他就常常爱去找沈玉玩,他喜欢美人,人尽皆知,周岁抓阄时,缩小的刀枪棍棒等兵器排了一溜,他却探身去抓小丫鬟的手。若不是被部下拦住,老侯爷肯定会把他拎起来猛揍一顿。   沈府离他家府上并不远,安逢渊一开始还忐忑不安,不知道沈玉愿不愿意跟他玩,但每次沈玉都笑眯眯地带他看戏听曲,有好吃的也会包一包给他,简直是把他当半个弟弟对待。   他世袭安平郡公,先祖本是因军功受到封赏,到沈玉时,这位公子却偏偏不爱刀剑,喜欢读书习文。安逢渊也奇怪过,沈玉笑道:“马上得天下,安能马上治天下?刀剑是外物,是到万不得已时才采取的东西,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王道。”   安逢渊觉得他隐隐贬低军功,不由有些不高兴,但若干年后,他不得不承认,沈玉是对的。   安家世袭长远侯,作为大衍的八柱国之一,炙手可热。皇帝分化打压,把本就破碎的江山弄得更加摇摇欲坠。   是沈玉与群臣纵横,短暂压住动荡的人世。他后来旅居姑苏,安逢渊路过姑苏时,迫不及待地去找他。   沈玉在高楼上,像个真正的书香世家公子一般,吹奏一支玉笛。   安逢渊偏偏不正大光明地走上去,他将手中的刀唰地转了个圈,长笑道:“长安安某,特来姑苏请沈公子赐教。”   这一句,吓跑了大多楼上的宾客。安逢渊才得意洋洋地上楼,坐到沈玉对面,自己倒茶,一饮而尽。   两人久别重逢,谈了家国天下,最终还要落脚到个人小小的方寸中。   安逢渊笑道:“我听说,长安城里的女儿家都急着嫁给你,什么时候沈兄成亲,可别忘了邀我喝杯喜酒?”   “你这么期盼我成亲?”   “我可是等着沈兄快点诞下郡主,你看你我也知根知底,在下的出身相貌人品都勉勉强强,嫁生不如嫁熟,不如我们现在就定个亲?”   沈玉笑了笑:“若生下的是个儿子呢?”   安逢渊犯了愁,想了想道:“那他就多了个爹,什么时候我生个女儿,我们两家可以结个秦晋之好。”   “还是生儿子更划算。”沈玉摇头,“生个女儿要嫁给你,我们两个是一辈的,算起来我女儿亏了。”   安逢渊认真道:“可是这样,我以后不能叫你沈兄,要叫你岳父大人,你赚大了!”   沈玉端起茶杯碰了碰:“好,那一言为定。”   “一言为定。”   那时的江山还正好,波渺渺,柳依依,他们还有无数个欢笑的日子可以共度,还有无数的杏花可以赏玩。   -番外杏花春雨完-   注:内容提要是古龙的文字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这篇文是给好友的生贺文,要求是狗血泼得足足的,为了把他们合理的搞到床上,我的脑汁都被榨干了,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方式了。我一直有个毛病,狠不下心对笔下的角色,这回也没狠下心,虽然是天人永隔,但是安逢渊的爱意仍留在江山里,他即使不爱沈长生,还是那么温柔的对他。两个人都那么好,却遇上了我这个变态……   为了和谐,中间被我自己砍掉了七千字,是真的七千字ORZ,比沈长生后来对安逢渊的凶狠太多。沈长生的纠结羞耻写得很详尽,写完这段后,我再写以后的剧情整个人都是:???你们都酱酱酿酿了,为什么还装出这么正经的样子!   感谢好友一直陪伴我,在写文的路上给我支持和鼓励,希望你岁岁长安,年年年少=w=   最后,都看到这里了~跪求小可爱们留个言吧!!!么么哒爱你们!感谢你们能跟我一起分享这个故事!!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